一幅中堂画

五十多年前，家里曾挂过一幅中堂画。虽然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，可是，不知为什么，关于它的一些片段花絮，还是不时在我脑海中浮现。

所谓中堂画，就是挂在屋里正厅墙上的画。有自己创作的，也有购买的或别人赠予的。这一类字画，大多为中间一幅主题画，跟挂在两旁的对联，组合成一个整体。画和对联的内容，多随主人的素养和心境而定。画＂鲤鱼跳龙门＂，是象征飞黄腾达，画＂五老观太极＂，是象征崇徳尚贤，等等。但是，我家那幅却比较特别。

我家挂的那幅中堂画，中间主题画画的是一架黄瓜，旁边长着一株老玉米。它们都長得很茂盛：黄瓜秧爬满了架，秧上叶子葱绿，长短不一的黄瓜，一根根又鲜又 嫩；星罗棋布的小黄花更彰显着它无比強盛的生命力。一旁那棵玉米，高大粗壮，又长又大的玉米棒儿，缨须已经斑黄，让人感觉，里面的籽粒一定很饱满。更有意思的是，玉米叶子上还趴着一只小蚰子，瞪着两只大眼睛，鼓着个大肚子，好像正在起劲地唱歌。画面的右上角，题着一首打油诗：＂诸君饱食大官羊，脑满肠肥取次尝。何似吾家风味足，紫茄青瓜豆荚香！＂

画两旁的对联，上联是＂与有肝胆人共事＂，下个联是＂从无字句处读书＂。

对联是魏碑字体，书法刚柔相济、遒劲古拙。虽然有落款有印章，但已记不得是何人所书。但是，在我的印象中，它是我一生见过的魏碑书法作品中，最养眼的一幅！

画的主题，好像很有几分陶渊明隐居南山悠然自得的情怀；对联则是教人交友要慎，同时注意向社会学习，努力提高自己的修养。

这种主题和意境，正是当时自己所欣赏和推崇的，所以，直到今天，虽然过去那么多年，还是难以忘怀。

不过，说实话，这样意境高远的字画，挂在当时我家那样的陋室，应该感到很委屈才是。

当时我才20多岁。弟兄四人只有我组建了家庭。

父母理所当然住堂屋，那里供奉着祖宗的牌位。父母不识字，什么字画也沒挂过。我和妻子住的是东厢房。东厢房门低窗小，面积总共只有十几个平方。为了方便生活，我们在房梁㡳下，用高粱秆织成箔，将房子隔成明暗两个空间。暗间做我们的卧室，明间自然便成了客厅。那幅中堂字画，就挂在客厅中间墙上。地面沒有用水泥硬化，也没有用砖铺。虽然家乡那里是淤泥土质，不起黄沙，地面可以打扫得很光亮，但是，一年到头却总是那么黑黢黢的，並且疙疙瘩瘩，凸凹不平。

那幅中堂画，在我家大概只挂了三丶四年的样子。当时是上个世纪的中后期，社会上政治形势变化很快。不知为什么，我忽然感到这样的字画，挂在家里似乎不太恰当。于是，我们把它摘下来，用报纸包裹好，藏到了暗间大床上边的顶棚上面。顶棚也是用高梁秆织成箔搭起来的。一是可以防止灰尘落到床上，二是可以存放一些平时用不着的什物。

果然不出所料，不久，＂破四旧＂的风暴就来了。就这样，那幅字画暂时躲过了一劫。

可是后来，为了给二弟盖房，这两间东厢房拆掉了。而且，以后的若干年里，我们的小家庭不知搬了多少次家。所以，那幅画和对联，后来究流落到哪里去了，现在脑子里竟然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了。

附带说一句，那幅画和对联，既不是我创作的，也不是我购买和接受别人的馈赠，到底自何而来，我竟也说不清道不明了…